中國大陸全面進行「能耗雙控」政策，不僅出現大規模的家戶停電，中國31省中有16省已下達九月底前工廠全面停電令，同時未來可能還有不定期斷電，以及電網出現崩潰等危機。由於正值大陸金九銀十的生產旺季，這種自廢武功式的作法太不尋常，限電到底會持續到何時？對全球製造業又將帶來多少衝擊？已引起市場高度不安。
對於此次中國的大停電，相關報導分析很多，但我想了很久，覺得這事情有點怪，想試著分析拆解一下前因後果。我的結論是，這又是一場美中對抗的延伸。
先看一下中國官媒環球時報總編輯胡錫進的說法。這位代表中共喉舌的總編，在今年5月台灣大停電時曾狠嗆台灣太脆弱，還說每四年就癱瘓一次，是很嚴重的管理事故，若大陸哪個地方無緣無故四年一次大停電，會成多大笑話等等。
但這次大陸停電更全面，範圍與時間更大更長，但他的評論則是，會出現這種局面是多因造成的，可以想到地方政府該有多著急，網路時代希望地方政府強化與公眾溝通，只要誠懇與公眾說明白了，大家至少會有部分的理解。
胡錫進敵我分明的兩套標準，如今被中國網友挖出來，留言狂酸「這下尷尬了吧」、「精神分裂很嚴重」、「有種別刪文」等。
不過，我有注意到胡錫進的貼文中，提到中國電力供應是充裕的，「目前發電機總容量高達22億千瓦，約美國的兩倍，這樣的發電總容量用來支持只有美國70%的GDP，即使考慮製造業占比很大，也有很高的實現空間。」
胡的角色註定是挑對中國有利的話講，但這個中國不缺電的說法很值得關注。根據統計，中國製造業占GDP比重約27%，至於美國則不到11%，而且從2010至2019年期間，中國這個占比從31.61%下降到27.17%，持續下滑中。製造業是所有經濟領域耗電最大的，中國長期以來對外宣傳都是致力於各種能源及供電的開發，力求維繫世界工廠的地位。
從上述諸多因素看來，中國都不應該缺電，但缺電還是發生了，為何會這樣？如果中國大陸長期來說不缺電，只是短期因素暫時缺電，為何此時此刻要做如此大動作？我的懷疑是，最大可能因素是，這又是一場中國與美國展開資源博弈的爭奪戰。
仔細觀察這次中國限電的幾個重要背景因素。一是全球疫情解封後經濟回升，中國因疫情控制最佳讓製造業生產需求大增，二是煤炭與天然氣價格飆升，造成發電成本大增，三是中國政府認為一半以上省份沒有達到設定的減碳目標，因此進行嚴格減碳管控。三大變數同時來襲，正好形成一個超級龍捲風暴，不出事都不行。
繼續探究原因，這也是一場訂價權的爭奪戰。去年至今全球原物料大漲，起因是各大國不斷印鈔，資金擁入哄抬炒作，而這些通貨膨脹全部輸到世界工廠的中國，中國疫情控制又最好，產線復原程度最佳，因此產能全開，再低價的單也接，成本又難以轉嫁出去，受害的是中國及企業。
中國電網六成是火力發電，煤的價格過去一段時間翻倍漲，中國以補貼政策支撐製造業及電價，然後民間產能全開，把最具價格競爭力的產品輸出海外，把許多污染留在中國。中國辛苦接單生產，但以美國為首的國際資本，一方面炒作原物料大賺，另一方面又壓制商品價格，中國真的是傻子嗎？
因此，大規模的「能耗雙控」要做什麼？目的就是要漲價，要把壓力丟給美國，把價錢拉上去，逼你把錢吐出來。原物料的訂價權在美國手裡，這個顯然中國是拿不到了，美國當然也不會放，但製成品的訂價權沒有道理也掌握在美國手裡，中國做這一連串的限電停電措施，目的就是減少生產比重，搶回製成品的訂價權，不讓你美國兩頭都賺。
其實有關製成品的訂價權，台商也一樣很吃虧。許多國際大廠來台灣，不管是電子業或製鞋業，只要多走幾家公司詢一下價，結果一定是大家殺成一團，讓這些大廠採購人員帶著最好的價錢回去，台商的傻也沒有比中國企業高明多少。
不過，中國這次顯現戰鬥主體性的限電政策，來得又快又急，動作更是粗暴不已，未來後作用力很大，至少要承擔兩大風險。
第一是犧牲許多無辜的人。每次激烈的改變，無法應變且受害最深的都是中小型企業，表面上說要共同富裕，要逼大企業把錢吐出來，但太多政策傷害的都是中間或底層的人，例如補教業少掉千萬個工作機會，恆大事件波及最多的是市井小民，如今製造業限電受創最深的也是中小型廠商。這種對金字塔中下階層的全面剝削，對社會形成的影響相當深遠。
其次，不時來一個大動作，又快又急，再度讓大家見識到中國政策的不穩定性，原本已外逃成形的製造業，如今有加速撤出的理由。長期支持製造業的政策，是過去中國政府致力維持的形象，也是外資企業投資中國最大理由，但如今每下愈況，會讓印度、越南及東協國家有更快速崛起的機會，因為沒有一個國家現階段會存在像中國這麼大的經營變數及風險。
可是，我想談的還不只這個，我覺得更有意思的是，這個「能耗雙控」政策下，大陸對這個政策的行銷包裝(marketing)定調。
對於這次的限電，中國是如此說的：「在碳中和的環境永續目標下，各國政府與廠商對於能源使用的要求日趨嚴格，中國將宣示加強落實「能耗雙控」（能源消耗總量和強度雙控）政策，限制高耗能產業的煤與電用量。」
這話說得多漂亮，多有道理，限電是為了減排，大家要犧牲短期利益，達成更美好的遠景。原本是管理不當造成的一大災難，如今變成是政府英明規畫的長期政策，真的是太有本事了。
大家都知道，今年五月台灣停電時，官員是如何被罵到臭頭的，對於大陸可以將政策說得如此美麗且激勵人心，我真心覺得台灣不管藍綠都沒有這種能耐，實在應該好好虛心學習。
如果要認真來講，台灣政府對於節能減碳的政策及目標，確實也是沒有說清楚的。例如，各國政府陸續宣布2050年達成碳中和，但台灣至今說不出目標，減碳進度明顯落後國際，連政府擬開徵的「碳費」，也遠低於國際普遍價格。政府沒有訂目標，當然也拿不出這個遠景來說服民眾。
不過，總而言之，拿胡錫進的話來對比兩岸的停電，實在也沒太大意義。我真正想說的，只是要突顯一下兩岸有太多事不用拿來比較，兩個地方制度不同、差異太大，台灣儘管做自己就是了。若別人有些什麼優點，我們能夠學的就趕快學起來，至於那些不好的東西，就讓他們自己留著，千萬別有樣學樣。
政府宣傳是一回事，但民眾到底信不信是另一回事，人民的生活與福祉，才是我們最需要關心的，至於產業的健康發展，政府可以引導，可以訂方向，但不需要粗暴地扭轉，這是我對這次中國輪番的大動作之後，一個最具體的結論。
